《说文解字》传递的(de)文化密码
演讲人：赵学清演讲(jiang)地点：陕西省图书馆陕图(tu)讲坛演讲时间：2023年4月
汉字是中华文化的基石，是世(shi)界上唯一历经数千年(nian)没有中断的表意性文字。汉字书写着中华民族的悠久(jiu)历史，记载着灿烂的中华文化，汉字与(yu)汉字文化本身也是中华文化的核心内容(rong)之一。汉字文化，厥功甚伟。在汉(han)字产生的传说与神话故事中(zhong)，“仓颉造字”说影响甚广，传说中的(de)仓颉“重瞳四目”，他(ta)造字时“天雨粟，鬼夜哭”。对(dui)于古人来说，汉(han)字诞生的传说可(ke)谓惊天动地。
汉(han)字是伴随着中华文明(ming)的发展而出现的记录汉语、独立产(chan)生的一种本土文字，又可称为自源文字。五千年前的仰韶文(wen)化晚期，那时已经出现了一些(xie)刻画符号，可视为汉字的萌芽。到(dao)了殷墟甲骨文，汉字已经发展成为有(you)着比较严密体系的文字，距(ju)今已有三千四百年(nian)的历史。汉字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(cheng)中，经过了两个大的发展阶段，一(yi)个是古文字阶段，一个是今文字(zi)阶段。古文字阶(jie)段主要包括甲骨文(wen)、金文、战国文字(zi)和小篆；今文字阶段包括隶书、行书、草书和楷书。其中(zhong)小篆到隶书的转变，是最(zui)大的一次系统变化。从(cong)隶书开始，汉字的造字意图变(bian)得模糊，汉字的可解释(shi)性减弱。在汉代的经学(xue)发展中，今古文学派论争(zheng)激烈。今古文学派的一个重要分歧(qi)是今文学派学习的经(jing)学著作是用隶书书写的，古文学派(pai)的经学文本则来自战国文字(zi)。东汉时期许慎为了(le)弘扬古文经学派，写作了《说文解(jie)字》（以下简称《说文》）一书。
许慎像资料照(zhao)片
《说文》系统整理了(le)秦汉时期留存的小篆，并做了(le)系统讲解，成为汉字学的奠基之作，是(shi)我国语言学史上的不朽名(ming)著。《说文》也(ye)是我国语言学史上第一部分(fen)析字形、解说字义、辨识声读的字(zi)典；同时“从全世界的范围考察，《说文》也是出现最(zui)早的、系统合于科学精神的、具(ju)有独创的民族风格(ge)的字典。”（陆宗达《说文解字通(tong)论》）诚如姜亮(liang)夫先生在《古文字学》一书中所说(shuo)：“汉字的一切规(gui)律，全部表现在小篆(zhuan)形体之中，这是自绘画文字进而为甲金(jin)文以后的最后阶段，它总结(jie)了汉字发展的全部趋向，全部规律，也体现了汉(han)字结构的全部精神。”《说文》在(zai)中国语言学史和汉字发展史上具有特(te)别重要的地位；同时，以《说文》为中心的(de)汉字文化也是今天我们研究中国文化(hua)的重要依据。
中华书局影印本《说文解字》
关于汉字和汉字文(wen)化，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思考：如汉字与拼音文字(zi)相比有什么独特性质？汉字的一笔一画是怎(zen)样体现意义的？《新华(hua)字典》《现代汉语(yu)词典》，为什么(me)一个叫字典、一个叫词典？《说(shuo)文》中的小篆字头有(you)9353个，《康熙字典(dian)》收字47035个，当代的《汉语大(da)字典》则收字约56000个，从《说文》小篆至今，汉字数量增加(jia)了好几倍，这些成千上万的汉字(zi)之间有没有内部联系？《说文》中(zhong)的小篆字形是如何体现中国文化的？诸(zhu)如此类的问题，我们其实都可以(yi)在《说文》中找到答案。
《说文(wen)》在中国文字学史上具(ju)有奠基意义，后来的历(li)代研究著作有几(ji)百种之多，进而形(xing)成一门学问叫“许学(xue)”，或者叫“《说文》学”。对(dui)于《说文》的价值和意义，古今很(hen)多大学者都有论述。段玉裁在(zai)《说文解字注》中(zhong)说：“此千古未有之(zhi)书，许君之所独创。若网在纲，如裘挈(jia)领，讨源以纳流，执要以(yi)说详。与《史籀篇》《仓颉篇》《凡将篇》杂乱无章之体(ti)例，不可以道里计。”段玉裁指出《说文》归纳了部(bu)首，系联了汉字，发现了汉字内在规律(lu)性，这在汉字理论上(shang)具有极大价值，它不同于《史籀篇》那(na)一类的识字课本(ben)。清代考据大家王鸣盛在《说文解字(zi)正义序》中也提到：“文(wen)字当以许氏为宗，必先(xian)究文字，后通训诂。故《说文》为天(tian)下第一种书。读遍(bian)天下书，不读《说文》犹不读也。但(dan)能通《说文》，余书皆未读，不可谓(wei)非通儒也。”此后近现代的很(hen)多大学者无一不强调《说文(wen)》在研治中国文字和中(zhong)国文化中的重要意义。
《说文》确立了汉字的性质，描写(xie)了汉字以义构形的原则，展现(xian)了分析汉字的基本方法，奠定了汉字(zi)学的基础。《说文》是解读古文字的桥(qiao)梁，了解今文字的关键。《说文》及(ji)其包含的汉字文化内容丰富，理论全面，对后代影响深远。我们(men)主要从五个方面来介绍《说文》的文化价值。
2月4日，小朋友(you)在中国文字博物馆体(ti)验竹简制作。新华社发
汉字是表意性质的文字
世界上的文字可以分为两大体系。根据费尔迪南·德·索(suo)绪尔（FerdinanddeSaussure）在《普通语言(yan)学教程》中的说法，世界上的文(wen)字只能划分为表音体系和表意(yi)体系两种。英文和汉字在文字性(xing)质上是不同的，英文属(shu)于表音文字，汉字属于表意文字。用通(tong)俗的话说，英文是(shi)“听”的文字，汉字是“看”的文字。两大文字体系的划分是从文(wen)字记录语言的本质出发的。任(ren)何文字都在记录语言，都有形音(yin)义，不过文字的音义是从语言中接受(shou)下来的，而唯独形体是(shi)文字独有的。文字就是用形体来(lai)记录音义。人类的(de)有声语言有音和义两个(ge)要素，文字只能从中选择一个(ge)要素作为构形依据，即(ji)文字形体直接显示的信息或者是语(yu)义，或者是语音。两种文字体系的划分(fen)正是基于文字构形的依据来确定的(de)。
比(bi)如汉语“看”这个字(zi)，可以用英语“look”对译。“看”和“look”各有(you)其形音义。其文字性质差异(yi)表现在，汉语中“看”字在形(xing)义之间具有可解释性，它是一个“上手下目”的会(hui)意字。而英语中look的形体只是字(zi)母构成的一组发音，无法分析其形义(yi)之间的关系。中国人有一种(zhong)把汉字当成会意字的思维惯性(xing)，这正是由于汉字的性质本(ben)身和我们识读汉字习(xi)惯的互动而造成的。早在《左传》中(zhong)就有对汉字形体的解释，如“止戈为武”“反正(zheng)为乏”“皿虫为蛊”等。宋朝的文学(xue)家王安石也有一本书叫《字说》，多(duo)用会意的方法解释汉字，不过其中很(hen)多说法实际是站不住脚的。今天也有人喜欢用会意的方法解说(shuo)现代汉字，经常把形(xing)声字当成会意字来解(jie)释。不过从古至今一直都存在的这些现(xian)象，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(chu)国人习惯于用会意来解释汉字的文(wen)化心理，这恰恰是汉字(zi)表意性质的体现。由于(yu)汉字具有表意性质，我们可以通过(guo)字形来了解汉字(zi)记录的词义。但不能根据现代(dai)简化字，而必须(xu)追溯到小篆，甚至更早的古文字形(xing)体，来寻求古人(ren)最初的造字意图。
汉字表意性质的最(zui)直接的证据，就是英文是(shi)在一个维度上使(shi)用字母组成单词的，而(er)汉语可以让构字部件(jian)在两个维度上造字。如英文(wen)单词culture，其形体是每个(ge)字母的线性排列，即c-u-l-t-u-r-e，不可能将字母(mu)上下或穿插等排列在一起。而汉字(zi)部件的排列则是在(zai)两个维度上展开，如“日”在构字时，既可以与“木”这个部件组成上(shang)下结构的“杲”“杳”，又可以穿插在“日”中组合(he)成“東”（东），还(hai)可以与“青”组合成左右结构的“晴(qing)”等，汉字的这种(zhong)部件排列方式与英文字母(mu)的一个维度的线性排列迥然不同。
汉字的不断发展(zhan)演变
在数千年的漫长发(fa)展历史中，汉字(zi)以其特有的超地(di)域、超方言的作用(yong)和艺术魅力，为记录汉语、传(chuan)承中华民族悠久(jiu)灿烂的历史文化作出了重要贡献，成为(wei)我们中华文化的瑰宝。我们学(xue)习汉字不仅要掌握汉字的结构(gou)特点，同时要了解汉字(zi)形体演变的历史(shi)和规律。从殷商到今天，汉字(zi)形体发生了重大变化。变化的(de)内容众多且复杂。
之前(qian)我们已经提到，汉字形体演(yan)变的历史可以秦(qin)代为界限分为古文字阶段和今文(wen)字阶段。两个阶段的最(zui)大变化就是小篆到隶(li)书的变化，通称“隶变”。
隶变(bian)，是汉字最大的一次(ci)变化。为什么这么说呢？这个(ge)变化至少有两点标志(zhi)性意义：第一，隶(li)变之前的小篆，加上更早的甲骨(gu)文、金文、战国文字等，基本保(bao)留着汉字造字意图。古人为什么造一个(ge)字，字的形体是可以解(jie)释的，而到隶书以后，不少汉字的造(zao)字意图就难以找(zhao)寻到了。第二，隶变之前(qian)，汉字书写的单位是线条，隶书之后(hou)，笔画形成了。现(xian)代汉字的点、横、竖、撇、捺、折、钩(gou)等笔画是隶书才有的。小篆没有这些笔(bi)画，也就没有后(hou)来的笔顺概念。研究《说文》就能比较容易了解这一变化(hua)。
图1
如“光、赤、尉(wei)、煎”等字，今(jin)天一般人几乎不(bu)知道这几个字其实都包含“火”的偏(pian)旁，但在小篆中我(wo)们却可以看到。小篆“光”字(zi)的构形是“人”上有“火”，表示手举(ju)火把，代表光明。《说文·火部》：“光，明也。从火在人上，光明意也(ye)。”《说文·赤部(bu)》：“赤，南方色也。从大，从火。”小篆“赤”字从大从火会意(yi)，表示大火那种红彤彤的(de)颜色。小篆“尉”字(zi)是熨斗的本字。邵(shao)瑛《群经正字》：“今俗又(you)加火作熨。”《说文·火部》：“尉(wei)，从上案下也。从（见图1），又(you)持火，以尉申缯也。”大意(yi)是，“尉”是从上面(mian)按压下面，从“（见图1）”（平），“又”（手）里拿着(zhe)“火”，表示用火来按压、伸(shen)展丝帛。小篆“煎”字是形声(sheng)字，“火”在下，为义符。《说(shuo)文·火部》：“煎，熬也。从(cong)火，前声。”
又如今天的“春、泰、舂、奉”等字，上半部分看(kan)起来一样，其实(shi)在小篆中完全不同(tong)。小篆“春”字的字形上面是“艸”，表意，中间(jian)是“屯”，表声，下面是“日”，表意。字形用(yong)太阳升起、草木生长表(biao)示春天。小篆“泰”字的字形上面(mian)是“大”（太），表声；下(xia)面是双手捧水，表(biao)示顺滑。小篆“舂”字的字形(xing)上部是双手持杵，下面是“臼”，合起来表示捣米脱壳。小篆“奉(feng)”字上部是一串玉石类的礼(li)物，下面是三个“手”字，表示恭恭敬敬将东西敬献给他(ta)人。所以要想了解清楚“春、泰(tai)、舂、奉”的古代构形理据，不(bu)追溯到小篆是很难说清楚的。
从古至今，汉(han)字形体变化的基本(ben)趋势有三个方面(mian)：简化、分化和(he)规范化。林沄先生《古文字简(jian)论》曾专门谈到这一问题，在座(zuo)的有兴趣的可以参阅。
汉字历史悠久，加上使用人数众多，除了文字系统的变化(hua)外，作为个体字(zi)符，也有使用中的变化(hua)，有一部分字在长期(qi)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两(liang)种或两种以上的(de)写法，主要有三种情况(kuang)，即古今字、异体字和繁(fan)简字。此外，从上古开始人们就(jiu)有书写别字的情况，即所谓通(tong)假字。以上所说的(de)几种情况都是汉字(zi)发展中出现的现象，对古籍阅读都(dou)会带来影响，需要加以重视。这些(xie)都是汉字在使用中出现的问题，需要(yao)另文分析，这里不再赘述。
汉字(zi)是有严密体系的符号系统
汉字从古代发展到现代(dai)，出现的字形成千上万，这样的符号(hao)能够为人所使用，肯定不是杂(za)乱无章的。因为对于(yu)人的大脑来说，越是有(you)规律成系统的东西越方便使用和(he)记忆。不过，作为符号(hao)系统，汉字却不像字母文(wen)字那样看起来简洁明了(le)。
对汉字系统的(de)认知经过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。其实从《说文》开始(shi)，许慎就已经确认了(le)汉字的系统性，他使用540部(bu)首联系起9353个小篆。但(dan)汉字的这一特征要为人们普(pu)遍接受和认识并不容易。其实，认识到(dao)了汉字的系统性，汉字的学习和(he)掌握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困难了。
汉字构形(xing)是一个系统，学习汉字(zi)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掌握汉(han)字构形系统。王宁先生在(zai)许慎《说文》“六书”学说(shuo)基础上，提出了“汉(han)字构形学”理论，认为不同时代的汉字都(dou)有各自的内在系统。从甲骨文至今(jin)，汉字的基础构件或称基(ji)础符号大致是稳定的，有三五百个。而《说(shuo)文》的部首有540个(ge)，这些部首大多是基础部件。成千上(shang)万的汉字像搭积木一样，由这些基础部件组装起来。汉(han)字构形学一开始就是基于对《说文》小篆的研究。小篆中的形声(sheng)字已经占到85%左右，通过对小篆形声字的研究可以(yi)基本弄清小篆的系统性。李国英教(jiao)授所著《小篆形声(sheng)字研究》对此进行了深入探讨(tao)。比如“籁”字(zi)，可以先拆分成竹、赖(lai)。“竹”已经是具有(you)造字意图的最小单位，不必再(zai)拆分，再分就成了笔画，没办法解释(shi)了。“赖”从贝，剌声；“贝”不用再分(fen)，“剌”可拆分为从束，从刀；“束”可分为从木，从口。如此下来，经过四次拆分，可(ke)以得到竹、贝、刀(dao)、木、口五个基本构件。它们在其中(zhong)或表音或表意，用在造字时的不同层次上(shang)。数以万计的汉字都可以进行这一拆分(fen)与组合。
从许慎发现汉字的(de)系统性至今已经快两千年(nian)了。认识到汉字的系统性是极为(wei)重要的，这对于汉字教(jiao)学、汉字研究以及汉字的信息化(hua)处理都有极为重要的指导作用(yong)。
汉字与汉语密不(bu)可分
从(cong)清末至近代时期，还出现了废除汉字、改用拼音(yin)文字的“切音字运动”。从时代背景来(lai)说，自鸦片战争后，中(zhong)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(jian)社会，进入积弱积贫时代。很(hen)多爱国志士都在寻找救(jiu)国之路，其中就有一些学者将落后(hou)的原因归结到汉字上，进而要求废除(chu)汉字，改用切音字即字母文字。钱玄同(tong)、鲁迅都有类似的言论。还有一(yi)些学者反对这种(zhong)观点，章太炎于1908年发表了《驳中国改(gai)用万国新语说》，反对要求(qiu)废除汉字使用万国新语（世界语）的(de)主张。自清末民国开始，切(qie)音字运动一直延续到现(xian)代。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(hou)，大家才逐渐认识到，汉字无法改成(cheng)拼音文字。
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(jiu)是汉字适合汉语(yu)。汉语中同音词太多，如果改用(yong)拼音文字，必将(jiang)在书面表达上出现很多麻(ma)烦。语言学家赵元任于1930年代在美国写了《施氏食(shi)狮史》一文，这是一(yi)篇同音文，收录在《语言问题》一书中。文章原题《石室施士食狮(shi)史》，同时赵元任还用英文写了一(yi)篇说明，标题为(wei)StoryofStoneGrottoPoetEatingLions。全文(wen)每个字的普通话发音都是(shi)shi。1960年，《施(shi)氏食狮史》被《大英百(bai)科全书》收集在有关中(zhong)国语言的介绍中。原文如(ru)下：
“石室诗士施氏，嗜狮，誓食十狮。施氏(shi)时时适市视狮。十时，适十狮适市(shi)。是时，适施氏适市。氏视是十狮，恃矢势，使是十狮逝(shi)世。氏拾是十狮尸，适石室。石室湿，氏使侍拭石室。石室拭，氏(shi)始试食是十狮尸。食时，始识是十狮尸，实十石(shi)狮尸。试释是事。”
如果用拼音写下来，通(tong)篇只都使用的是“shi”，这就容易(yi)造成阅读的障碍。汉字每个单音节(jie)（包括声调）平均(jun)承担四五十个以(yi)上的词。如果只使用(yong)拼音文字记录汉语，那么书面(mian)汉语的阅读将会麻烦重重。比如(ru)，我们平常问人的名字，如(ru)果对方回答说他叫lǐhóng，那么他的名字到(dao)底是哪个hóng？是红色的“红”，还是(shi)彩虹的“虹”，抑或是(shi)鸿雁的“鸿”、洪水的“洪”、弘扬的“弘”？
从汉字与汉语关系的角度看，《说文》最有用之处就是帮助我们寻找(zhao)汉语词汇本义。而找(zhao)到本义，汉语词(ci)汇众多的意义就如同有(you)个头绪，可以通贯起(qi)来，容易为我们掌握。同时，汉字构形(xing)构意的分析对于积累词汇有(you)非常重要的作用。如“际”今天有“交界处、边缘(yuan)、会合、交际、接近”等(deng)意思，这些意思是怎(zen)么来的？《说文》“际”在《阜部》，意思是“壁会也”，即两墙的接(jie)缝。明白了“际”的(de)这个本义，对于那些引申而来的其他(ta)意思就非常容易理解掌握了。再如有(you)人不清楚“救火”一词(ci)的来源，说要是把(ba)火“救”了，那“火”不(bu)是越来越旺吗？《说文·攴部》讲：“救，止也。从攴，求声。”“救”的本义是“制止”。《论语(yu)·八佾》说：“季氏旅于泰(tai)山。子谓冉有曰：‘女弗能救与？’对曰：‘不能。’”这段内容是说，当时只有周天(tian)子和诸侯国君才能到(dao)泰山祭祀，而贵族季氏却准备到泰山祭(ji)祀，这是明显破坏礼制的，而(er)孔子学生冉有当时(shi)就在季氏那里做事(shi)，所以孔子询问冉有：“你难(nan)道不能制止他吗？”冉有(you)说：“不能。”“救”由制止义又引申出拯救、挽救、救援等(deng)意思。
可见(jian)汉字的性质是由汉语的性质所决定的(de)，汉字适合汉语。研究汉语离不开汉(han)字。在汉语语言学研究(jiu)中，也无法完全照搬印欧(ou)语系等语言理论，必须充(chong)分考虑到汉字在汉语研究(jiu)中com的重要作(zuo)用与价值。
汉(han)字与中国文化息息相关(guan)
从历史上看，《说文》这一部书的出现，本身就与当时经学(xue)发展和斗争密切相关，属(shu)于文化辩争的成果。
汉代的统治思想是儒家，所谓“罢黜百家(jia)，独尊儒术”。汉(han)初通行的经学读本是所(suo)谓“今文经”。秦始皇“焚书坑儒”后，大批儒生隐遁，天下图书除了法家(jia)与一些方术类书籍(ji)等，其他大多被焚(fen)毁，敢有私藏图书的会被处死。到了汉朝初年，汉惠(hui)帝废除“挟书之律”，汉文帝和汉景帝则以重(zhong)赏鼓励民间向朝廷献书。当时汉(han)代搜求图书主要有两个来源，一(yi)是靠口耳相传，二是(shi)辗转得到的古本。关于口耳相传，古人读书特别(bie)重视背诵，所以很多人(ren)能记住不少古书文本(ben)，这些书在秦始皇时有用战国文字记(ji)录的，也有用小篆或秦隶记录的。到了汉隶，更加简便和符号化(hua)。如《尚书》的今文(wen)本就是秦博士伏生所传，据说是晁错(cuo)受朝廷派遣前去济南(nan)记录得来。这样记录下来的(de)《尚书》自然是隶书的本子，这样得(de)来的经书就是今(jin)文经典，传授这些经书的人被称为“今(jin)文学派”。古文经书(shu)则大多是在此前焚书时幸存下来的，有的随葬在墓中，有的藏在墙壁中，等(deng)等。其中最有名的是“壁(bi)中书”。这些古文经(jing)用“蝌蚪文”写成，其实就是战国(guo)文字。这样得来的经书就是古(gu)文经，研究并传授这些(xie)经书的人被称为“古文经学”。
在汉代，今文经学占据主(zhu)流，古文经学没(mei)什么影响，但古文(wen)经学家刘歆等上(shang)书朝廷要求在朝中立古(gu)文经博士。于是引起今文经派的反(fan)对，古文经派还认为今文经学用(yong)隶书讲经典，出现很多错误(wu)。而今文经派则说古文经是伪造的，这(zhe)样两派的斗争愈演愈烈(lie)，长达两百年之久。许慎是古文经学(xue)家，他的《说文》正(zheng)是为了弘扬古文经(jing)学而写的。古文经派的人十分(fen)重视文字释读，要求在正确识字的基(ji)础上讲解经书。所以说《说文》本身就是经学争鸣与(yu)文化辩论的成果(guo)。
《说文》与中国文(wen)化的关系，学者们很早(zao)就加以关注了，从(cong)程树德《说文稽古篇》开始就不断(duan)取得成果。关于“汉字与中国(guo)文化”这一命题(ti)，王宁先生在《汉字六论》中明确(que)提出应从两个层次来认识。一是汉字本(ben)身就是一种文化事项(xiang)，从这样广义的角度可以观察(cha)《说文》小篆与其他文化项如(ru)政治、教育等的关系。二是汉(han)字作为记录汉语的表意文字(zi)系统，其在记录汉语词(ci)汇意义及构形时所记录的中华(hua)历史文化的相关内容。王宁先(xian)生说：“从汉字来观察中(zhong)华文化，是一个非常新颖的角度。通(tong)过典籍的记载和考古的发(fa)现来了解中华文(wen)化，看到的常常是政治经(jing)济和观念制度的大问题(ti)，而汉字的形体构造中存(cun)储的文化信息，常常(chang)深入到一些琐细而具体的细节(jie)，是对历史文化宏观问题的(de)印证和补充。”从这个角度看，进一(yi)步通过《说文》小篆形体(ti)的分析，探求汉字构形取象、构形发(fa)展、分化孳乳等所蕴含的(de)文化信息，进而探求先秦(qin)文化思想，还大有可为，值得我们(men)特别关注。
赵学(xue)清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，博士生导师。北京师范大学民(min)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(xin)兼职研究员，兰州大学文学院(yuan)兼职教授。担任中国文(wen)字学会理事、陕西省(sheng)语言学学会副会长等。主要从事汉(han)语言文字学、汉语国际教育等教学与(yu)研究工作。主持完成2013年国(guo)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“中(zhong)国西北地区戏曲歌谣语(yu)言文化研究”，担任首席专家。现主持2020年国家(jia)语委重大项目“港澳地区国家通用语言(yan)文字推广普及研究”、2021年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“港澳地区多语多文制的历(li)史与现状研究”、2022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(ke)学研究基地重大项目：北京师范大(da)学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课题“《说(shuo)文》文本的现代阐释与海(hai)外传播研究”。出版学(xue)术专著《战国东方五国文(wen)字构形系统研究》《〈韩非子〉同义词研究》《说文部(bu)首通解》等。
《光明日报》（ 2023年04月15日(ri)10版）
来源： 光明网(wang)-《光明日报》
